我与顾玉第一次见面,就两看生厌。
顾玉是掌印大太监冯保年亲自调教出来的,看着斯文清隽一副公子如玉模样,实则是东厂一把淬了剧毒的利刃,心肝脾肺肾全被墨汁给染透了。
他居高临下,拿剑尖挑起了我的下巴:“原来永仪县主适才未能来接太后懿旨,竟是在郊外迷了路。啧啧,瞧瞧这灰头土脸的,真是我见犹怜呀。”
皇上病情愈发严重,朝中暗潮涌动。父王手中有五万兵马,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势力。太后这时召了我进京伴她礼佛,半是拉拢半是威胁。既然没人在意我的生死——我就不能博一下吗?
他话里透着阴冷,表情也没有半分怜悯,眼看剑尖渐渐下滑至喉咙,我向来能屈能伸,忙讪讪逢迎道:“南诏蚊虫毒,我荷包里有药,给公公手背涂一涂吧?”
顾玉撩起眼皮,瞟了一眼自己红肿的手背,轻描淡写地向后招了招手:“既然县主如此有心,我也回赠一礼——没看好你的那些下人便不用都杀了。”
落跑的县主也是县主,顾玉也没托大到真要我为他上药,有的是人服侍他,我还得乖乖站在一旁等着。
逃又逃不掉,东厂阉党视人命为草芥,我哪里得罪得起,索性横下心来接受现实:“公公,我没有换洗的钗裙,肚子也饿了,要不我们先回王府……”
见我还算识时务,顾玉眼里有满意之色:“这些东西裕王府俱已准备齐全,放在马车上了。”
他恭恭敬敬伸出一只手来扶:“县主,上车吧。”
......
荒庙之外,无数树木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折了腰,树叶噼啪落满一地。
我心中多少有几分不安,正想找个由头与顾玉攀谈几句,恰好听到有人踏着泥泞悉悉索索进了庙中。
是探路的人清理完路障,正与他回话。
片刻之后,顾玉那道柔和的嗓音果然在软帘外响起:“永仪县主,
若歇息好了就请继续上路吧。”
雨既已停,怎能让京中之人久候。我从帘后走了出来,朝他甜甜一笑:“有劳顾公公。”
人家表面客客气气的,礼数上挑不出半点错。我自然投桃报李:“顾公公的披风昨日被树枝划了道口子,我在轿中索性无事,可为大人缝补。”
“永仪县主这几日又是送点心话本又是好意帮忙,着实叫人受宠若惊。”顾玉翻身上马,唇角抿出凉薄的弧度,“县主素有姿雅娴静美誉在外,我虽已不算男子,蜚短流长,还是避忌些为好。”
避忌?小命都快没了,我还要虚名脸面做什么?但凡有其他法子,我至于去讨好他吗?
从南诏到京城至少得要一个月,还没走到一半,我就染上风寒发
了高热。
顾玉不当一回事,依然下令全速赶路。
“顾公公,”我有气无力地低低唤他,“能否在前方城镇停留片刻抓几服药?”
“圣命难违,我可不敢耽误了行程。”顾玉松了些马缰,和我车身齐头并进,用最柔和的声线说出最残酷的现实:“县主只要能留一口气活到宫里就成,即便烧傻了又有什么打紧?”
这顾玉前两日收到了催促的密报,竟连面上功夫都懒得装了。我
勉力撑起身子,靠近他低语,“裕王府今日欠公公的情,将来定百倍千倍报答。”
天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聪明人都知道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顾玉不置可否地目视前方:“县主言之有理,不过——”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也要裕王府有将来才行。”
我咬咬牙:“公公既嫌未来遥远,这段时日若有差遣,永仪也万
死不辞。”
“什么都可以?”顾玉拿潋滟细长的眼尾上下扫了我几眼,冷嗤
了一声:“县主虽貌美,对我又有什么实在的好处?就因为我是个太监,也不能真拿您怎么样,县主才轻易地许下承诺?”
我本就烧得绯红的脸更烫了。
将我脸上变幻的表情欣赏够了,顾玉方才微微一笑,“说起来,我的确有一事需县主解忧,既然县主先允诺了,什么都好商量......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奴才自然是听主子的。您说抓药,我们就去抓药。”
他是故意的,他早就等着我去求他。说不定,那一日的凉食、我的病情,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就是为了更好地拿捏我。
但我只能低头,向顾玉轻轻行了一礼:“多谢公公。”
心里却迷迷瞪瞪唾弃,将顾玉与死太监三个字牢牢锁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