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不是真正的玉成公主。
真正的公主金枝玉叶,国君国母又怎么会忍心让他们最受宠爱的女儿远嫁敌国、生死未卜?
所以,他们制定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计划:找一个人代替公主。
而我就是被选中的替代品。
我和公主容貌相似,又毫无背景,出事之前我只不过是一个女奴。
即便从这世上消失,也无人在意。
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
宫里请了最好的神医为我换脸、换皮。
割肉刮骨的痛楚,无需多言,即便多年之后梦到,我都会一身是汗地惊醒。
被扒掉一层皮之后,又有宫人培养我的言行举止,让我做到和真正的玉成公主一分不差。
当我穿戴华服坐着马车,进入西魏国都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分得清我和真正的玉成公主。
当然,事后那些知情之人也全都被「处理」了。
在这场盛大的伪装里,我和他们全都一样,本质上也不过是一只受摆布的蝼蚁。
我能活下来,只不过是因为我是唯一有价值的那个。
我被送进西魏皇宫半个多月,没有见到任何重要的掌权人,也始终没见到我那位未来夫君,七皇子薛珩。
但我听了他的不少传闻。
他的母亲出身并不高贵,也不受宠。他出生之时正值战乱,皇帝在外行军,他是在军营出生、军营长大的。皇帝对他并没有什么管教,所以他的举止教养也和那些从小长在深宫中的兄弟们无法相比。
七岁时,因为遭遇伏击,皇帝将他丢在营地当中。他在兵乱中侥幸逃出,但从那以后就跛了一条腿。
也许是因为出身,也许是因为那条腿,总之,他是个阴晴不定凶狠阴鸷的人。
我要嫁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第一次认识到他的凶残,是在我们的大婚之夜。
那天晚上,他险些将我打死。
没有任何缘由。
从头到尾,我根本不知道我是哪一句话冒犯了他。
一开始,一切都还像一对寻常夫妻那样,稍显生疏、但礼貌地进行着。
他随口问我一些姜国的风土人情。
我则按照一个公主的视角,自然地叙述给他听。
他安安静静的时候,是个很让人心动的青年,俊美温柔、周到体贴。
坐着时,看起来和常人完全无异,只是一旦站起来走动,就会暴露出两条腿的长短不一。
那种沉默的摇晃的步态,使得他周围动荡出一种阴郁的气息。
兴许是我那随他行动的自然一瞥,让他误以为我多看了一眼他的腿。
突然之间,我眼前的世界就颠倒了。鲜红的光影在眼前跳动,一切感官因为身体的急剧被拖动而全部留在了身体后面。
我的脚不在地上,腰间被一只铁一样的手臂箍得生疼,我整个人被拽倒在地。
耳边只来得及听到一阵风声,随后,一根钢鞭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仿佛被拦腰斩成两半,下意识张开嘴巴像要喊疼,却被一股腥气堵在了喉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在第一轮痛苦刚刚传遍四肢百骸的时候,第二鞭、第三鞭就已经落了下来,我像粘板上的鱼在地上痛苦翻滚。
而我的丈夫,那个刚刚还与我谈笑的男人,此刻就带着一脸想要将我置于死地的阴冷,居高临下看着我在他脚下皮开肉绽,死去活来。
那一场鞭打最终以我疼晕过去作为结束。
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柳承泽。我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
这期间没有人来看护过我。
一个刚刚以异国公主的身份嫁进皇室的女人,在新婚之夜被打得半死不活,就这么被丢在偏殿的一个矮房间里,像一团烂布,无人问津。
等到我能下床之后,我随着薛珩去拜见我所谓的父皇母后。
那一对高坐在殿上的中年夫妻,以一种雍容华贵的姿态面见了我。
没有人问起我苍白的脸色,虚晃的身子。
所有人脸上都是一派的从容,一派的和平。
在言谈的间隙之间,皇帝提起我和七皇子在新婚之夜发生的小小「争执」。
他以一种长者的慈爱安慰了我,然后避重就轻地对七皇子进行了一番训诫,提醒他作为一个丈夫,要懂得尊重爱护自己的妻子。尤其在我是姜国和亲公主的情况下。
当时,太子和太子妃也坐在我们上首处,观看了全程。
太子笑着说:「七弟毕竟军伍出身,举止不似我们平常兄弟。七皇妃往后需要多担待他些。」
太子妃坐在旁边,捂嘴笑看我们。
而那个在我面前凶相毕露的丈夫,面对来自兄嫂高高在上的调笑,此刻却只是神色恭顺,笑而不语。
真有意思。太子看不起七皇子,太子妃看不起我。
我们这对又残缺又窝囊的夫妻,以一种近乎凄凉的方式被放置在了同一国里。
不同的是,七皇子毕竟比我好一些。至少他还可以折磨我。
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折磨我。
独自退居到院子里时,我披着薄薄的衣服,对着一池塘的残荷发呆。
我问身边的柳承泽,如果今天是真正的玉成公主遭遇到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做?
柳承泽一言不发。
从他跟随我嫁到这个地方,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一言不发。
他像一个影子一般跟在我的身后,在我快死的时候拉我一把。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站在一个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对我遭遇的种种痛苦不闻不问。
不等他回答,我自顾自笑了:「不,真正的公主从一开始就会有人保护她,根本不会让她遇到这样的事。」
就像我替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她免于遭受我所遭受的。
那之后我就深刻意识到,姜国没有我的安身之所,这座华丽的宫殿里也没有。
假如我想活下去,我就得想办法在这个地方立足,在这些人当中谋得一份尊重。
否则,往后的人生,我将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