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李明彰是出了名的不登对。
他满腹经纶却穷得连束脩都交不起,我粗鄙不堪却颇通桑蚕之道。
他才名在外,被乡绅富豪看作是天降紫微星,却不知道他们家中裱装的一幅幅字画皆是出自我这个农妇之手。
我却毫不在意,只因李明彰长得实在俊俏,而我貌丑无颜,村中人都笑他识得几个大字却辨不出黑白美丑。
熬过了数九寒冬,李明彰的名字终于高高写在了放榜的黄纸上。
李明彰归乡那日,我满心期待,以为自己苦尽甘来,成了下半生衣食无忧的状元娘子。
却没想到,比优渥的生活先到来的,是李明彰横在我颈侧的一把冰凉匕首。
1、
李明彰高中回乡那日,连胯下那匹高头大马都绑上了绢花锦缎。
一路上吹吹打打来到这方小院前时,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
从前指点奚落的邻人此刻眼中满是艳羡与嫉妒,纷纷说我会押宝,竟然是嫁了个状元郎。
言谈间隐约有极低的嘲讽笑声,道是我这样丑人竟也有这般福气。
我听见外头的动静便知晓是李明彰回来了。
前几日,驿使比他早归乡,我便知晓了他高中的事。
我停下手中活计,挑起墙角处放着的油纸伞便推门走了出去。
只在我迈出门的那一刻,周遭热闹的氛围似乎凝滞一瞬。
李明彰身后跟了个年纪稍长的仆役,身上所穿比寻常富足人家还要气派许多。
此刻他见我,却是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明彰虽然家贫,却生得一副好相貌,此时一身锦衣华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而我却连相貌平凡都称不上。
我叫君愁。
名字文雅,长相却不雅得有碍观瞻。
我呱呱坠地时,是个浓黑得瞧不见月亮的夜半。
我爹将我凑近了屋内仅有的一点豆大的烛火旁一瞧,本就为不是儿子而黑沉的脸色更难看几分。
「好丑的娃……便叫她阿丑吧……」
似乎又觉得一个女娃儿叫阿丑实在不雅,转眼看见产床上我娘担忧的神色,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唉……叫阿愁吧。」
「以后大了,也不知道怎么嫁人。」
爹娘为我的终身大事发愁,却都没能挨到我出嫁那日,我娘便被活活晒死在了烈日之下,爹也因酗酒倒在了河边,成了一堆长满杂草的坟包。
周遭的人又叽叽喳喳闹了起来,纷纷将李明彰往院里推搡着,还不忘恭维两句。
「这状元郎和君娘子感情就是好啊,这不就特意赶回来了嘛!」
「就是,我早说了李家小子重情义,忘不了旧人,你说是吧?」
李明彰见我还和从前一样,顺手接过了油纸伞,稳稳撑在我头上,又低低苦笑着。
「还是这样怕太阳。」
「想必我不在这段日子,家中那几亩薄田已经旱死了吧?」
李明彰虽是在询问,却是十分笃定。
我不甚在意,正反这几年家中之处也不靠那种不出东西来的田地。
李明彰却是对着围了一圈的村人们躬身一拜,惊得他们连连摆手。
「多谢诸位乡亲这段日子对我娘子的照顾,李某在此谢过。」
进了屋后,我夺过他手上油纸伞往一旁负气般一掷,皱眉望他。
「自你离村后他们净在墙根脚下说些闲话,巴不得给我添堵呢,你还谢他们?」
李明彰也习惯了我这般脾气。
我对他自然是极好的,但自小受惯了奚落冷眼,对着旁人总是警惕又敏感。
李明彰与我五月未见,此时竟是如色中厉鬼一般,将我推到床帐之中。
层叠帷幔如云幕落下,掩盖了交错的粗重喘息声。
李明彰骨节分明的指掌拂过我的脸侧,眼中是化不去的哀愁。
忽地余光处寒芒一闪,我的颈侧贴上了一抹冰凉。
「阿愁,对不住了。」
在阴影的笼罩下,李明彰清俊的面庞和我记忆中的重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