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希望我是个孝顺的人。

　　那到底该如何培养一个孝顺的人呢？

　　当然是要孩子深刻明白父母的付出。

　　所以家里的墙壁、书桌乃至地板上密密麻麻写着他们对我的付出。

　　这些纸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钉成册子。

　　而这些册子会被爸妈妥善保管。

　　时不时就会被发到网上任人游览。

　　有人赞叹他们的伟大。

　　有人都说我要孝顺，不然对不起他们的付出。

　　无一人能对我感同身受。

　　1

　　父母十分怕我成为一个不孝顺的人。

　　主要是他们周围亲戚的儿女没一个是孝顺的。

　　他们看着我，就像是确定了因为我，他们将来的生活会有多凄惨。

　　两个人一合计，觉得孝顺的儿女一定要从小培养。

　　于是他们开启了疯魔的教育。

　　2

　　我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手放在门把手上几次都不敢打开。

　　好像门后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吃人的巢穴一般。

　　刚做好心理准备，门被打开了。

　　妈妈温和的脸露了出来。

　　「苗苗，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妈妈丢个垃圾回来就可以开饭了。」

　　妈妈把我拉了进去。

　　我低头默默找鞋。

　　真不能怨我不愿意回家。

　　你看看，这是正常的家吗？

　　脚下的地毯是专门定制的。

　　上面写着：哪怕每天工作辛苦，可为了苗苗一切都值得。

　　这还是冰山一角。

　　我换上刻着‘大孝子’的拖鞋。

　　其实，换不换都无所谓。

　　因为家里的地板没有铺瓷砖，还是水泥地。

　　爸妈特意没有铺地砖。

　　而地上是密密麻麻的，用粉笔写着的，父母对我的贡献。

　　今天早起为苗苗买了一块上好的五花肉。

　　特意为苗苗换了一辆电动车，这样苗苗可以再多睡一会儿了。

　　刚发到工资就给苗苗报了一个兴趣班，虽然很贵，但都是为了苗苗。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大大小小的事情被放在所有肉眼可见的地方。

　　对，所有。

　　目光所及之处，要不是写满付出的纸张，要不就是专门定制的物品。

　　这就是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3

　　很快，爸爸妈妈一起回来了。

　　妈妈慈爱着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我碗里。

　　「苗苗，妈妈特意给你做的红烧肉，你尝尝好不好吃。」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不经意露出手上被油溅到的伤口。

　　「苗苗，你都不知道，上好的五花肉有多难抢，不过为了苗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机械地将肉塞到嘴里，明明是色香味俱全的五花肉，我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我强扯起一抹笑：「妈妈对我真好，我长大一定要好好孝顺妈妈。」

　　妈妈满意笑了起来。

　　这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爸爸也说话了。

　　他先是捶了捶背，咳嗽了几声。

　　「爸爸，这几天，腰酸背痛，身子难受得很，可爸爸不能倒下，爸爸倒下了，苗苗怎么办啊？」

　　我条件反射挤出几滴泪。

　　「爸爸，你真的好辛苦，将来我一定要带爸爸享受好日子。」

　　我泪眼婆娑说着这些话，心里却如同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说了这么多年，再激烈的情绪都没了。

　　爸妈对视一眼，纷纷给我夹菜。

　　「苗苗，爸爸妈妈虽然工作辛苦，可为了苗苗能过得更好，无论怎么样都会坚持下去的。」

　　「嗯嗯，我要好好孝顺爸妈。」

　　我加快扒饭的速度，快速结束这顿其乐融融的晚餐。

　　回到自己的房间，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4

　　房间的装修更是怪异。

　　首先就是天花板的大字：百善孝为先。

　　每一寸的墙壁都贴满了纸条，密密麻麻的字包围了这个房间。

　　浓浓的窒息感。

　　我尽量忽视它们。

　　我拿出作业开始写作业。

　　不知道是不是字看多了，现在写作业总感觉有些看不清字迹了。

　　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作业上，我只要一走神就会看见周围的字条。

　　就连书桌上也是，还是刻上去的。

　　苗苗，爸妈为你付出好多啊，你要……

　　我将突然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甩出去。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

　　房间的门被打开，妈妈端了杯温热的牛奶给我。

　　轻轻放在我的手边。

　　「苗苗，喝了牛奶，早点休息。」

　　妈妈笑呵呵看着我。

　　她拿起笔，在我面前墙上的纸条上写下一行字。

　　【为了苗苗身体健康，给苗苗煮了一壶热牛奶。】

　　她环视四川，没有看见有空的地方就出去了。

　　我抬头看着新鲜出炉的事件。

　　手掌用力，死死盯着，半晌才低下头继续做作业。

　　这才发现，作业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我面无表情撕下这页纸张。

　　一点一点把它撕碎，也不知道想撕碎些什么。

　　5

　　很快到了晚上10点。

　　我将桌上的作业收拾好。

　　将昨天的纸条撕下来，用订书机钉好。

　　拿着它们就去向爸妈做汇报。

　　是的汇报。

　　我要将他们为我前一天做的事情做一个总结，并表明自己的看法。

　　客厅里，爸妈早就在沙发上坐好。

　　我拿着被他们命名为「父母之爱」的纸条开始一板一眼汇报。

　　「昨天，妈妈冒雨接送我上下学，不辞辛苦为我准备三餐，花钱为我报了兴趣班……」

　　「昨天，爸爸不顾身体疼痛上班，为我买了新鲜的水果自己却一个都不吃，全部留给了我……」

　　足足讲了十几分钟，我才开始总结。

　　「……综上所述，爸爸妈妈是一个很合格的父母，我，沈苗苗将来必定孝顺爸妈。」

　　「好！」

　　激烈的掌声响起，爸妈眼含泪水。

　　妈妈接过「父母之爱」，粗糙的大手拂过它。

　　这样的册子有很多。

　　妈妈转门收拾出一个房间存放它们。

　　「苗苗，爸爸妈妈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他们拉着我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话，才放我离开。

　　离开前，我瞥见妈妈在不多的空白之处又写下一行字。

　　我收回视线。

　　我知道她写了什么。

　　【哪怕再困，也要为苗苗的身心健康负责。】

　　躺在床上，身体很疲倦，可怎么也睡不着。

　　我直愣愣看着天花板的字，眼睛一眨不眨。

　　看得太久，久到眼泪一直往下流也不移开。

　　泪水很快濡湿枕头。

　　烦躁将被子盖过头顶。

　　被子里一片黑暗，凹凸不平的被子上绣着字。

　　我将被踢到一边，不止是被子，枕头、床上的娃娃全部扔到地上。

　　最后光秃秃的床上只剩下我。

　　想顺顺心口，又发现睡衣上也有字。

　　我发疯似地脱掉睡衣、睡裤，光溜溜地站在床上。

　　剧烈的喘息清晰回荡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中。

　　我又安静躺在床上，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