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业泰斗卫铿最近摊上了大麻烦。
他手下的一个生化研究室里,三个博士生罹患同一种怪病。
最多只剩三个月的命。
消息压不住,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
校领导们去医院探视,卫教授眼噙热泪,声音微微颤抖:
“几位学生为我国生物科学领域的付出,值得所有人的尊重。”
“他们的伟大牺牲必定有所回报!”
入夜,斜倚在价值上亿的别墅里,卫铿叼着最贵的雪茄,眼底满是阴戾之气:
“早知道就都招姜堰这种农村上来的穷学生!”
“没爹没妈,死了也没人管。”
卫教授不知道,姜堰确实没爹又没妈。
却有个把他当眼珠子一般疼的女朋友。
1.
凌晨三点,手机铃乍响。
“是姜堰家人吗?这里是第一医院的抢救室。”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顾不上睡得披头散发,我随手捞了件外套冲出家门。
全身都因为极度紧张而颤抖。
姜堰躺在抢救室的病床上,面无人色,本就消瘦的身子显得更加弱不禁风。
一旁的小护士蹙眉:
“他下午来过,说有些头晕恶心,医生建议住院观察。”
“可他坚称只是疲劳过度,拿完药就走了。”
“后来昏倒在路边,被好心人打了120送来。”
“他的手机记录里,联系最多的就是你。”
听到恶心头晕四个字,我心里的弦顿时变得紧绷,死死盯着医生。
“查出什么病吗?”
“他体内的汞含量严重超标,其他症状和之前送来的两个博……”
医生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忙住了嘴。
“和N大两个博士生的症状一样。”
我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表情隐晦。
医生猛地抬头看我:“这个病人也是?”
见我点头,他明显受到了惊吓,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蚊子。
半晌喃喃道:
“这可如何是好。”
一轮又一轮的专家会诊,我从他们茫然的眼神中看出,都是徒劳无功。
李师姐和王师兄送来时,也走过一样的流程。
最终决定采取保守治疗。
说到底就是等,等待病人器官衰竭,自然而亡。
姜堰第二天醒了,躺在病床上,一直冲着我笑。
我嘲笑他笑的比哭还难看。
他的精神很不好,白天容易走神,夜晚又被很严重的失眠折磨。
我给他换了单人病房,尽量让他住的舒服些。
他很不安,直说不能花我的钱。
我伸手抚摸他清隽帅气的脸,笑着说:“等你病好了,一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我。”
笑着笑着,眼角不觉滑落一滴泪。
姜堰住院的一周,我连医院的大门都没踏出一步。
他是孤儿,靠着乡里资助读完高中,又因为成绩优秀年年获得一等奖学金,一路读到博士。
其中的艰辛不易,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体会。
眼看着一毕业就能进入行业最顶尖的公司,前途光明一片。
可现在,他年轻的生命只剩下倒计时三个月。
“阿堰,你们同实验室的三个人先后生病。”
“是不是卫铿的实验出了问题?”
他脸色渐渐凝重,一言不发。
“卫铿却连看都不来看一眼。真是禽兽不如!”
姜堰摸摸我因为一周没洗而油乎乎的头,柔声说:
“你不了解卫教授,他人挺好的,或许是因为太忙……”
我打断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他若是好人,地狱里就没有恶鬼了。”
姜堰一脸疑惑,我伸手捏捏他白皙的有些过分的面颊。
“不好意思从来没和你提过,卫铿,是我亲爸。”
2.
卫铿最近确实很忙,他的宝贝儿子刚刚获得一个生物国际大奖。
凭着这个奖,高考只要过本科线,就能在全国的名牌大学里任意挑选。
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作为他的便宜老姐,当然得好好恭喜他。
我一个电话拨过去:
“卫黑蛋,你说一个元素周期表都背不溜刷的人,是怎么写出如此牛叉的学术论文?”
“受的哪路神仙点拨,也教教老姐我。”
他长得又黑又矮,最讨厌别人叫他黑蛋,在电话那头气的直跳脚。
“卫晴你个死丫头,再敢叫我黑蛋,看我不让爸打死你!”
“从小到大被他打的住了那么多次院,还没学乖?”
“我要是你,早就夹起尾巴做人。”
“说不定我们会可怜你没了爸,你妈没了老公的份上大发慈悲,赏你一口饭吃。”
他在电话里得意洋洋的叫嚣。
我一边面不改色地听着,一边慢悠悠打开电脑。
在一个人气颇旺的论坛上,发布了一篇文章。
标题:不及格别着急,下一个国际大奖就是你!
洋洋洒洒两千字,声情并茂地讲述一个小学数学不及格,初中数理化三科都不及格,高中连个分子式都写不明白的学渣,如何在高二一举拿下国际大奖的励志故事。
末尾贴了张写着卫黑蛋的大名卫成功的考卷。
三天内转发超过十万。
卫成功就读的高中坐不住了,跳出来辟谣,说考卷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
我胡编乱造的。
但吃瓜群众都宁愿相信假的是真的。
大家要求学校将卫成功历次的考卷公之于众,以平民愤。
校方还没来得及伪造一份假成绩单,就有另一份看着可信度颇高的考卷匿名出现在评论区。
很快被楼主,也就是我置顶。
人人都痛恨特权,特别是当自己不属于特权阶级时,这种愤恨会极度放大。
但是怯懦怕事的本性,还是会阻止他们成为第一个挑战特权的人。
如今有人射出了第一支箭,补枪就容易多了。
很快,关于卫成功的不利流言雨后春笋般涌现。
有真有假,但足够让卫铿父子胆寒。
眼看着快要插到卫铿的头上。
突然出现了另一件爆炸性的丑闻,瞬间将吃瓜群众的目光转移。
卫成功所在的高中有个贫困生,年年获得助学贷款,却用这笔钱给自己买了台最新款苹果手机,还大肆发在社交平台炫耀。
校方这次反应迅速,官方肯定了这个消息。
贫困生被即时开除,并追讨之前所得的所有助学金。
此事出现的时间太蹊跷。
我暗中跟踪那个贫困生,却发现他也在跟踪一个人。
一个月黑风高夜,他把卫成功堵在暗巷,用麻袋套着狠狠揍了一顿。
我躲在角落看的过瘾,但见他打红了眼,就要出人命。
才不情不愿地出手阻拦。
他哭丧着脸,说手机是卫成功送他的,还哄他发了朋友圈。
我问他为什么不澄清。
他说校长儿子明年想考卫铿的研究生,所以一直护着卫成功,纵容他在学校横行霸道。
这几年被他打到挂彩的同学,两只手都数不清。
贫困生觉得被学校开除了,这辈子再无出路,干脆和卫成功这个畜生同归于尽。
我耐心地听他说完,拍拍他的肩膀:
“你这么年轻,为这畜生赔命实在不值。”
“先安心回去,三个月后,姐保证校领导跪着求你回学校。”
他半信半疑,但还是乖乖地走了。
我叹了口气,对着麻袋又狠踹了两脚,十分愉快地听到几声痛苦的闷哼。
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传给卫铿:
“爸,不好啦,弟弟被人打了,快点来救他!”
卫铿不知道从哪个高端论坛赶来,身上的高定西装一丝不乱。
他一脸嫌恶地盯着我,见我满脸泥渍,狼狈不堪。
才稍缓语气:“卫晴,谁打的你弟弟?”
“是个戴口罩的中年男子,我怕他打死弟弟,扑上去和他搏斗,才勉强让他停了手。”
我随口胡诌。
救护车抬走了被揍晕的卫成功。
卫铿犹豫片刻,从钱包里掏出一沓毛爷爷丢给我。
“找个时间来家里吃饭,让你娇姨做几个好菜。”
我强忍着生理不适,微笑目送他上了救护车。
反手将这笔钱转给刚刚那个贫困生。
“买点教辅在家做,等着回去上学。”
3.
卫铿是最典型的那种人生赢家。
事业成功,妻子美貌贤淑。
却鲜有人知道,他是二婚,同前妻还有个女儿。
更没人知道,如今名满业界的卫教授当初崭露头角,靠的是他前妻。
卫铿从一个偏远的小乡村考到全国最好的大学,对未来满怀憧憬。
进入大学后,他发现光靠努力吃苦,很难在一众优秀的同学中脱颖而出。
这让卫铿感觉很挫败。
他很快把心思打到其他方面。
妈妈比他大三岁,是卫铿的同系师姐。
在A大研究生中已经名声斐然,所做的研究都是国家重点项目,论文在国际期刊上发了一篇又一篇。
卫铿给妈妈送了足足一年的早饭,风雨无阻。
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稀饭包子,却足以让一个工科直女的心渐渐融化。
耐不住他的再三哀求,妈妈把他介绍给了自己的教授,让他三不五时的去实验室打打杂,记录实验数据。
卫铿很努力,也很有耐心,终于等到一个机会,补了一个意外受重伤的师兄的空位。
他运气很好,那个项目后来拿了大奖,虽然署名上只能排在末位,却也算有了历史成绩。
卫铿抓住机会,几年时间就成为本校甚至全国最闪亮的学科新星。
而妈妈很快怀了孕。
被卫铿花言巧语地哄着退学,结婚,安心做个家庭主妇。
第二年生下了我。
在我童年极其模糊的印象中,爸爸总是很忙,几乎见不到他。
但是我还是很幸福,因为我有个特别好的妈妈。
漂亮温柔,学识渊博,每时每刻都陪在我身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个林姐姐频繁出现在我家。
听妈妈说,是爸爸的学生。
我很不喜欢她,妖妖娆娆的,和电视常放的西游记里那蜘蛛精一个模样。
妈妈却对她很好,总是给她做一桌好吃的,眉眼弯弯地说一个小女生背井离乡在外地求学不容易。
可妈妈不知道,那个林姐姐背地里看她的表情阴冷的快要冻成冰,要多狠有多狠。
我提醒妈妈,要小心林姐姐,她不是好人。
可妈妈刮着我的鼻子,宠溺地说:“晴晴电视剧看多了,小朋友还是多看些动画片为好。”
我那时噘着嘴想:“哼,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对的。”
爸爸十分反常的开始每天准时回家。
一进家门就粗暴的把妈妈拖进卧室,反锁上房门,在里面大吼大叫。
我全身颤抖地坐在客厅,听着爸爸大力的砸坏了卧室里的每一件家具。
那时候,妈妈已经怀了二胎。
爸爸却说,林娇也怀孕了,就是那个经常来家里蹭饭,害我妈一忙一整天的林姐姐。
她怎么有脸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我不理解。
妈妈为了肚子里已经六个月的孩子苦苦哀求,爸爸丝毫不为所动,坚持要离婚。
可法律规定,怀孕期间是不能离婚的。
林娇气不过,三天两头的打电话来咒骂。
说妈妈是废人,丈夫管不住,自己又没工作,年老色衰以后只能带着女儿去讨饭。
还恶毒地诅咒妈妈肚里的孩子就算生下来也是个没爹的,还不如胎死腹中来的痛快。
妈妈气怒攻心,流了好多血,在急诊室躺了一天一夜,身边只有年迈的外公和8岁的我。
孩子终究是没保住,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十个月后,林娇的儿子呱呱落地。
卫铿对他寄予厚望,取名卫成功。
4.
最先出现症状的李师姐死了。
姜堰不知从哪儿得知噩耗,手中的钢笔一颤掉落在地,渲染出一摊墨迹。
我慌忙上前握紧他的手,冰凉如铁。
“李师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突然……”
他哽咽着说不出那个死字:“明明三个月前还生龙活虎的……”
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撑着身子说要去医院看看王师哥。
我紧张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被我瞒着,不知道王师哥已经病入膏肓,医生让家属做好随时会走的思想准备。
此时让阿堰去探视,等于送他一道催命符。
我努力压下心中所有不安愁绪,笑的灿烂。
“你在家好好休息,医院那边我替你去。”
“王师哥一向喜欢我,看到我准比看到你更欢喜些。”
姜堰拉我坐在他腿上,一手环住我的腰,一手赌气般捏我的耳朵:
“以后再敢在我面前提其他男人,看我怎么治你!”
我一把回搂住他亲了一口:
“都有你了,哪儿还看的上其他男人?”
“之前每次你来接我下班,报社的女同事都问我从哪儿淘了个超级大帅哥,羡慕的直流口水。”
他被我夸张的语气逗得扑哧一下笑出声。
“所以你要赶紧养好。”
“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馋你的身子。”
说着炽热的目光逐渐下移,停留在一个敏感的位置。
姜堰羞红了脸:
“你个小丫头,都是个名记者了,还这么没正形。”
他慢慢用脸磨蹭我的后脖颈,惹得我一阵恍惚。
一想到李师姐的死和姜堰的病,心又如同泡在中药水里,苦涩难忍。
姜堰温柔地抚上我的眉眼,鼻子,手指在我唇上摩挲片刻,轻轻地吻了上来。
唇齿交融的那刻,所有的委屈,恐惧,不安尽数褪去。
两个灵魂都得到片刻安慰。
迷迷糊糊间,我听到姜堰低哑的嗓音:“阿晴我爱你,这一生最幸运的就是遇见你。”
我将他搂的更紧些:“我也是。”
如果那天没有遇到你,我已身处地狱很久了。
5.
在医院看到王师兄的母亲。
五十出头的女人,苍老憔悴的枯枝一般。
眼泪早已流干,讷讷的盯着床上气息微薄的儿子,仿佛她才是那个将死之人。
“阿姨您好,我是卫晴。”
我递过去一张名片:“我是个记者,也是姜堰的女朋友。”
她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姜堰……倒是经常听我儿子提起,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她面容凄楚地艰难开口,“那孩子还好吗?”
我摇摇头。
她叹了口气:“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造孽的是卫铿。”
“这个恶魔不受惩罚,天理不容!”
阿姨眼睛稍微有了些光:“你打算怎么做?”
我握住她的手宽慰道:“放心,我有办法。”
第二天一早,卫铿的办公楼门口围了几十号人。
大部分是李师姐和王师兄的亲朋好友,还有我花钱雇来的农民工兄弟,各个膀大腰圆,负责造势及保护其他人的安全。
学校的保安驱赶一次,示威者就再来一次。
保安也是有孩子的,内心对于他们的遭遇很同情。
因此只要不太过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各大报社的记者,还有很多自媒体嗅到气味蜂拥而至,将卫铿的办公室围个水泄不通。
“卫教授,请你解释一下实验室杀人事件的内情!”
“是不是真如传闻那样是实验流程或者器材出现问题?”
“未来学科精英突然命丧于此,你们有何解释?”
“死亡学生的抚恤款及生病学生的医药费是否已经到位?”
卫铿被问得一肚子火,又不能当着媒体发作,急的一夜间头发都白了不少。
他每周六都有去打高尔夫的习惯,我专门去寻他。
他一见我就阴沉着脸骂道:
“怎么,你个死丫头也想来看我笑话?”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哪能呢,咱们是亲父女,打碎骨头连着筋,我是想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