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鳝丝面好吃吗?明天再给你做?”我期待地看着他,多少带着点讨好的意思。
“不要再弄了!难吃死了!”
他不耐烦地一挥手,面碗摔在地上,碎瓷片划破了我的小腿,疼痛难耐。
难吃吗?他明明他把一整碗面都吃完了,汤都没剩一滴啊。
1
”窈窈!月薪三万的工作,你要不要试试?”
小沅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在面馆擦桌子。生意清淡,闲着也是闲着,几张方桌被我来回擦了几十遍,锃光瓦亮。
小沅给我介绍的工作,是给富豪家的残疾儿子做护理。
大别墅依山傍水,风景绝佳。我打起精神,等着雇主来面试。
“江窈女士,你不是护理专业的。”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看上去不太好惹。
“我有经验,家父癌症去世前三个月都是我在照顾的。并且,我从小在自家面馆帮忙,现在面馆也是我在打理,我不怕吃苦的。”
女人锐利的眼神扫过我放在膝上的双手。
我的手并不细腻光滑,上面布满薄茧。
女人终于点头:“行,试用期一个月。”
“你要照顾的对象,是我儿子,他是个很有名的钢琴家,你要万分小心,不要让他伤到自己的手。”
主卧的门被拉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转过身。
“小哑巴?!“我吃了一惊。
这个人的脸我太熟悉了。
他曾在我家小面馆呆了一年。
“你叫谁哑巴?”
他眉头皱起,很不悦的样子。
他……不认识我了吗?
2
我是在一个寒风肆虐的冬夜捡到他的。
准确的说,是他自己爬到面馆门口的。
隔着一扇厚重的玻璃门,他一双明亮的眼睛藏在一头乱发后,紧紧盯着室内。
我在后厨帮忙揉面,出来倒杯水喝,正好跟这双眼睛对视上了。
外头还飘着雪,他裹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夹袄,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糊着厚厚的污渍,就这样匍匐在店门外。
我赶紧过去拉开门。
手还没碰到他的胳膊,他就已经猛地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指一阵吮吸。
是变态?!
我忍住没一脚踢过去。
突然意识到,手指上沾着面粉。
他饿坏了。
扶着他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左腿完全使不上力气。
原来是个残疾……
我爸在柜台后也发现了,赶紧出来帮我。
我们俩一齐把他弄进了屋,安置在最角落的桌子前。
“马上打烊了,肉也都没了,只有这素汤面,你凑合吃,不够面还有。”
我刚放下面碗,他马上就大快朵颐,好像完全不知道烫似的。
我坐在对面托着腮看他,他吃完了面,恢复了些许血色,对着我羞涩地一笑。
“还要?”
他点了点头。
太可怜了,还是个哑巴。
他在我们店里呆了一个星期,没有人来接他。
有天晚上打烊后,我坐在他对面算账,他指着账本:“这里错了。”
啥?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小哑巴,你不是哑巴?”
他还是羞涩地一笑:“你也没问我啊。”
3
我爸给他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正式将他收编为小面馆会计。
不得不说,洗干净了的小哑巴还挺好看。
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皮肤白嫩,唇红齿白,我一女孩看了都嫉妒的程度。
可惜问他什么他都说不记得了。
我还是习惯性地叫他小哑巴,他也傻笑着应我。
整整一个寒假我都跟他朝夕相处,他越来越粘我,就算腿脚不便也执意要跟着我。
我爸见他可怜,还给他亲手做了个简陋的“轮椅”。
转折发生在一年后,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下午来了三个在附近工地干活的男人,点了面,还有下酒菜。
他们自己带了白酒。
“那边的丫头,过来唱首歌听听!”
我放下抹布过去了。
顾客就是上帝,不能得罪。
我拼命回忆着学校音乐课上学的曲子,站在桌边唱了首《同桌的你》。
还没等我遁走,一只手就揽住了我的腰。
酒气熏天的在嘴凑到我耳边:“小丫头歌唱得好听,长得蛮水灵的嘛,坐下来我们一起喝几杯……”
说着那黝黑的手指就要摸上我的脸。
爸爸前脚才出去采购。
我慌忙避开,却被搂得更紧。
柜台后传来小哑巴一声怒喝:“放开她!”
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一时间连我也震住了。
几个男人马上开始破口大骂。
“残疾崽子还管这么多?”
“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这么护着你小媳妇?有本事站起来打我啊!”
小哑巴摇着那木制轮椅来到桌前,满脸戾气。
充血的眼睛很是吓人。
接着他拿起桌上的酒瓶,毫不犹豫就往抓着我不放的那个男人头上砸去!
我懵了。
那几个男人也懵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哑巴已经带着轮椅被打翻在地,醉汉的拳头和脚不停落在他身上!
我一下就急哭了,扑过去护住他。
“姐姐,别怕。”他嘴角都被打出血了,额头鼓着大包,还安抚我。
幸好我爸及时回来,还有其他客人报了警。
有人拍视频发上了抖音。
标题是:面馆惊魂!绝美残疾少年英雄救美!
……
颜控的力量不可小觑,那几天面馆的生意贼好,我每晚数钱数到手软。
一星期后,来了几个神秘黑衣人把小哑巴强行带走了。
我哭了。
他也哭着抓着我的手不放。
“姐姐,我不想走,我不认识他们……”
“姐姐,救我……”
我爸在一旁劝我:“窈窈,是他家里人找到他了,离开这里,他能过得更好。”
手指被强行掰开,他被塞进了黑色轿车,离开了我的生活。
4
那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孩跟眼前这个面若冰山的男人,五官完全重合了。
“你认识辞年?”他妈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我支吾道:“不是,是我认错了……”
必要的时候,要给自己少点麻烦。
原来他就是顾辞年,最近大火的钢琴家,参与了各种重大场合的商业演出。
我不懂艺术,但各种媒体公众号上都有关于他的报道。
每次刷到我只是匆匆一瞥,从没想过跟记忆里的那个小哑巴联系起来。
话说回来,那时候我就发现他的手虽然满是污垢,却异常修长。
没想到,那是一双弹钢琴的手。
他妈离开后,我有点尴尬地搓搓手。
“小……顾辞年,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窈窈姐姐啊。”
他看着我的眼神依旧冰冷,嘴角上扬,戏虐道:“怎么,现在流行这样套近乎了?”
“江伯你都不记得了吗?我爸爸他,当时还给你做了个轮椅,你当时很喜欢……他得胃癌去世一年了,死前还在叨念你……”我抓紧裙角。
“不认识。”
“想骗钱趁早滚蛋。”他转身,面对落地窗的方向。
心口好像被一根细针扎了一下。
他是病人,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我在心里默念了起码十遍,才笑着开口:“那你要吃些什么吗,天都黑了。”
“随便。”
这死小孩怎么变成这副德行!
我系上围裙,在那面积超过小面馆整个后厨的开放式厨房来回忙活。
冰箱里东西很齐全。
我灵机一动,做了碗素面。
端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
“你就给我吃这个?”他不肯拿筷子。
“我专业做面的,这可是独门绝活,看着朴素,很好吃的!”我卖力安利。
他还是迟疑地吃了一口。
然后闷闷地开始往嘴里扒。
我喜出望外:“是不是很好吃!”
他丢下筷子,面碗内还剩下个底。
“不好吃,下次别做了。”然后自己摇着轮椅进了房间。
5
别墅来了客人。
一个笑容明媚妆容精致的女孩,穿着面料高级的奶白色大衣,一头飘逸蓬松的长卷发。
他唤她舒意。
我端茶的功夫,舒意已经挽上了他的胳膊。
“江窈姐,谢谢你照顾我男朋友。”她端着茶杯,向我道谢。
我心里有些发酸。
顾辞年当年流落到小面馆的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我与他同龄。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他长得好看,对我更是百依百顺。
说没有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五年过去,他已经有了女朋友。
我心中的那个小哑巴,却一直挥之不去。
“好难喝,换掉。”
这个男人现在还对我百般刁难。
“你不要这样啦,人家也是没有经验。”
“你别不开心,我去给你泡!”
顾辞年还念念不舍拉着她的手。
那神情刺痛了我的眼。
身后的家庭医生沈云韬偷偷在我耳边说:“是不是羡煞旁人,辞年跑丢过,还遇上了车祸变成了残疾流落街头,幸亏舒小姐发现了他,照顾了他一年……两家的婚事就这样定下了。”
茶壶一下就偏了,褐色的茶水洒了出来。
6
我所熟知的故事情节,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故作镇定,擦干净桌子:“舒小姐家,是做什么的?"
“来头可不小,舒氏集团你知道吧,云市近几年标志性建筑的落成都是舒氏承办的。”
天差地别。
“他为什么会跑丢?“
我望向外面花房依偎着的两个人,阳光很是刺眼。
沈医生突然神秘起来,再次凑到我耳边。
“传闻顾家对顾辞年是魔鬼式的教育,他小时候在比赛上崭露头角后,一直没有放松过对他的钢琴教育,据以前老宅的佣人说,经常听到小少爷从地下室传出来的哭喊……”
“长期以往,不光是身体,心理也备受摧残。某天受刺激趁人不备就溜了出去。”
“结果被车撞断了半条腿,长期流浪没有接受治疗,落下了残疾。”
我一直以为,大户人家就一定是吃香喝辣,纸醉金迷。
没想到他却有这样悲惨的过往。
现在的他腿脚不便,但还有爱人陪在身边,也不失为一种好结局吧。
夜色渐深,舒意道别。
“辞年你腿脚不方便,就让窈窈姐送我到门口吧。”
心里顿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院门口,昏暗的路灯下,舒意骤然换了一副面孔。
“江窈,我不知道你现在出现在顾家是什么目的。”
“他已经完全忘记那两年发生过什么了,你要是为他好,就不要告诉他。”
我心头骤然一紧。
“当时带走他的……”
涂着鲜艳口红的嘴角扬起:“没错,就是我。”
7
也就是说,在小面馆那一年的记忆,他是真的忘记了。
现在在我面前冷言冷语的顾辞年,才是真实的他。
恍惚间我打碎了一个鸡蛋。
他又在房间里发脾气了。
“江窈!你能不能不要发出这么大动静!”
然后是一连串杂乱无章的刺耳音符。
他生气了。
他总是用这样的方式表达愤怒。
砸碎个鸡蛋能有多大动静。
他的心病,压根没好。
“你为什么老是喜欢做面。”
他拿着筷子,挑剔地在碗里扒弄。
“早餐不吃面吃什么。”
我当然有自己的私心。
胃是有记忆的,他明明很爱吃我做的面。
今天顾母来过之后,他的心情一直不好。
坐在门口阴沉着一张脸,也不说话。
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外面雷声阵阵。
我提醒他:“马上要下雨了。”
“滚开。”
完全不领情。
正想着给他做个宵夜吃吃,门外就传来一声巨响。
冲到门口一看,他连人带轮椅栽倒在了台阶下。
此刻正暴雨倾盆,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地上,浑身湿透了,还沾染着泥泞。
我跑下去扶他。
他紧闭着眼,面色苍白,雨水淋湿了他纤长的睫毛。
我差点以为他死了。
“你还管我干什么。”
“我早就不想活了,你管我干什么!”
声音很沙哑,充满绝望。
我搂着他艰难爬上台阶,再把他安置在客厅地毯上,拿了块干净的浴巾将他包裹住。
“乖。”
他的头发也湿了,我替他擦拭。
手腕被一把抓住。
“不要装着很熟络的样子。”
他的头被我用毛巾裹上了,只露出一张脸,配上室内的暖光,衬得他像个孩子。
我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
“你身上脏了,我帮你洗个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