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医院里正好轮到我和陈姐值夜班,这层楼刚死了一个人,单人间的3A床。
时间已晚,只能先留着他的尸体,锁在房间内。
半夜那个房间呼叫铃响,【3A床换药……3A床换药……】
1
「你听见了吗?」
我抓住陈姐的手,无意中手上力度很大、呼吸急促。
「听见什么?」
陈姐还在追韩剧,插着耳机甜蜜的姨母笑。
「3A床按铃,说要换药……」
「那就换呗。」
陈姐淡定地摘下耳机,起身要去拿药框。
「小林啊,你就是胆小。换个药……」
我拉住她的衣角,瞳孔因为恐惧而散去焦距。
「陈姐,3A床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死了人。」
「那是个单人间吧……」
「是。我出来的时候,确定锁了门。」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沉寂里只有时钟滴答滴答地转动,和那不急不缓的、回荡在楼道里的一声声——
【3A床换药】。
陈姐坐回到位置上,破旧的办公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怎么办?」
我压低声音问道。
她的额头上冒出一点点冷汗,陈姐拿下座机电话的听筒,同样轻声地对我说「你去叫温博。」
温博是我们这科的新来医师,今晚他也在值夜班。
我轻轻地起身,走向后面的医师办公室。不敢回头看昏暗的走廊。廊灯熄了,但安全出口的绿色光亮着,还有那刺眼的【3A床换药】红色挂牌光。红绿交杂,恍若鬼门关。
「温博,温博。你睡了吗?」
门缓缓打开,探出半张青色的脸。
2
温博把门开大,办公室里柔和的暖光打下来,给他的脸增了一点血色。
我被他的脸吓到,支支吾吾地说「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今天连着两场手术,还要值夜班。这工作,简直就不是人干的!」
温博疲惫地揉揉眼睛,「话说,你找我什么事?哪个又不行了?」
「3A床。」
「3A?人不是傍晚就凉了吗?」
「你听……」
【3A床换药……3A床换药……】
电子女声在走廊里回荡,听起来更加诡异。
温博轻声骂了一句,说道「怎么回事?诈尸了?」
他的话说得我心里发毛,急忙把他推出办公室。
「陈姐说让我们一起去看看。」
红绿光映照下的走廊,深处是一片漆黑。3A床就在走廊尽头。
温博掏出两个苹果,扔给我和陈姐。
「刚病人送的苹果。正好用来压一压,防止太【旺】。」
苹果压鬼气,值班人必备。
「我刚打电话给了安保部,他们就上来了。」
陈姐手里紧紧攥着病人信息,指尖有点发白。
「肺癌死的。确诊出来的时候,都到脑子了。他上的是我的诊,你说这种情况怎么救啊?」
温博无奈地看向我们。
「而且,挺奇怪的。他在医院这段时间,没有一个亲友来过。不过他也是钱多,一次叫了两三个护工。」
我补充说,「我还老是问他,怎么没有亲友来。要是不来,手术都不能做。拖拖拖,手术还没等到,人就先走了。」
门口的传呼铃响起,是寿终科的王叔。
就在陈姐把大门开关打开的那一档口,催命的呼叫铃停了。
走廊尽头透来一丝白光,王叔逆着光走来。
「怎么是王叔?您不是今晚在太平间值班吗?」
「有个醉鬼在急诊厅里大闹,安保部的都去管他了。我正好在楼下闲得无事,就先上来看看。怎么?还不认我这个前安保大队长了?」
我嗫嚅着嘴唇,还想提醒王叔这算是擅离职守。但又想到王叔算是医院里元老级的人物,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回下去。
王叔瞥了一眼陈姐手上的资料,皱着眉。
「又是3A床?」
3
我和温博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王叔话里那个【又】的含义。
「小林和小温都是新来的。嗐,你们不知道3A床的意思。」
3A床我理解,那个单人间上间是3号床,下间是5号床。那3A,就是【4】的代替。
医院里要是病床号带个【4】,听起来多不吉利。
不过,奇怪的是,这里消失了14、24、34……却独独还留着个3A。
「以前医院里还是有4号病房的。三年前,4号床住了个怪脾气的老头,没住几天就没了。半夜没得,他的尸体也停在病房里,等着白天再去收拾。谁知,那老头跟个发脾气了一样,到了凌晨房门从里向外被人撞,还有大叫的声音。
那时的值班护士以为是医生误诊,但自己不敢去看,也叫了保安,结果好不容易推开门一看。那尸体还笔挺地躺在床上呢!
后来啊,这层楼老是出怪事——电梯一到这个楼就莫名开了,关也关不上;卫生间里没人,水龙头却自己拧开放水……」
我尖叫一声,慌忙喊道。
「王叔你别说了!瘆人的慌!」
王叔一脸不满,意犹未尽。
「你这小姑娘胆子真小,就这还敢来值夜班呢!」
陈姐比我冷静得多,说道。
「你们都别信,王叔就是咱院里最会编故事的一个。他吓唬咱们的呢。」
「小陈,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故事嘛,多多少少总有点真实的部分。我还记得那个原先3A床死的老头,好像是叫……贵来,方贵来!」
我的汗毛突然竖起,走廊里似乎刮来一阵阴风,吹得我震麻在原地。
3A床今天傍晚的死者,死之前一直重复着一个名字,我还以为是他的亲友。没想到……
他说的是【方贵来……方贵来……】
4
「要不咱们还是报警吧……这事太邪乎了。」
我的下嘴唇止不住颤抖,旁边的温博也没好到哪去,面色更加发青了。
「不能报!要是真传出去我们医院有鬼,谁还敢来啊?到时候鬼没抓住,来治病的也没了,咱们工资上哪算去?」
陈姐制止了我,她和王叔走在最前面,拿着钥匙就要开门。
我和温博互相搀扶着,恐惧地看那个病房的门锁一点点转动。
「哎呀,卡住了!」
王叔用力掰动钥匙,但锁孔卡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我下午锁门时,门锁分明是好的呀。」
我轻声说道。我是最后一个走出这间病房的,恍惚间,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盯着我。
王叔趴到地上,往门缝里打手电。
「小林,你出来的时候,尸体是在床上躺着的吧?」
怎么突然这么问?我点点头。
王叔自顾自喃喃着——「怎么只有一只脚?」
今天去世的那位患者,以前出过车祸,截了一只脚。
我和温博几乎都要吓软过去了,幸好还有墙壁撑着。
「报警吧……咱们真的报警吧。」
温博说着,就要掏出手机报警。
陈姐却按住他的手。
「别报,报了也没用。警察拿鬼有什么办法?」
似乎是在验证陈姐说的【有鬼】,3A病房的门突然发出砰砰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从里向外撞着病房门。
一下、一下,门板发出脆弱的呻吟。
我小声祈祷:「老陈伯,我平时对你这么好,你就别吓我了。」
陈建国是我入职医院后接手的第一个患者。
他无亲无友,看起来怪可怜的,岁数倒还和我爸差不多,我也下意识对他分外照顾些。
陈伯不会挂号、缴费,护工也不管这些,都是我在帮着做。
他说我们这是市里最好的肿瘤医院,要给他治好,再让他生龙活虎回牌桌上打牌去。
我只能苦笑,他体内的恶性肿瘤导致肺癌,损伤已经到脑子了。纵使医院里的医生再妙手回春,他也难逃鬼门关。
3A病房的门板还是在一下一下从里向外被撞着,撞击声在走廊里回荡。
5
「真见鬼了。」
王叔猛地一踹,门那头的动静停了。
他掏出一根铁丝,对着锁眼搞鼓两下。
咔嗒。
3A病房门像解除封印一样大开,阴冷的风从病房里透出来。
我离开的时候,为了更好保存尸体,把空调调到了最低温度。
王叔打开病房的灯。刺眼的白光侵占了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蒙着白布的尸体在地上笔挺地躺着。
「怎么回事?」
好端端一具尸体,怎么突然从床上移到了地上?
王叔上前去掀了蒙在尸体脸上的布。
「小林,你看看,是这人不?」
我没敢细看,光是惨白的嘴唇和青灰的肤色,就够骇人了。
「是这人,陈建国。」
「刚才的呼叫铃,真是【他】按的?」
王叔跨过尸体,去仔细钻研床头的呼叫铃。
「串线了。」
「真是串线了?」
我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生怕他什么时候蹦起来。
饶是串线,也没有任何科学道理可以解释陈建国的【尸体】从床上【爬】到了地上。
「看给你俩吓得。小林、小温,你们要是真怕,要不现在就把这尸体移到我太平间去。」
「可是陈建国亲友都联系不上……」
「这有何妨呢?等明天让警察来查一番,不就都知道了?」
「那放太平间……这费用也不小,不通知一下就让人家出吗?」
陈姐拍拍我的肩膀。
「你可就别一个劲给别人着想啦。放这儿吓着我们,你说,这好吗?」
我摇摇头,还是同意先把陈建国的尸体放太平间去。
王叔抬着陈伯的肩膀,要把【人】放回到移动病床上。
「来,小温搭把手。这人是真沉。」
温博还在实习期,没见过多少死人,这波【亲密接触】吓得牙齿都打颤了。
「小林,你是负责这人的吧。等下你和我一起下去。」
我支支吾吾。大半夜的,压根不敢去太平间。
「你和他最熟。要是没熟人陪着,说不定走到半路,他不从。」
「那我等会还要自己一个人上来?」
我求助地看向身边的陈姐。
她眼神一软,答应和我一起去。这下只留得温博一个人继续值班,他心里必然是怕,但看在我们把尸体带走的份上,也没多追究什么。
于是我们三人推着移动病床,离开了肿瘤科住院部。
6
好不容易把尸体推上电梯,层数慢慢从13降到1,再到-2。
我们三人没有说话,电梯里静静的,只能听到绳揽摩擦的声音。
要去太平间,还要经过一个放器材的大仓库。
我们把陈建国的尸体推出来。病床很沉,推动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你去把那台仪器放那个角落。」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随后是仪器搬动的声音。
我忍不住朝着仓库里瞥了一眼。
几个光着膀子、刺着纹身的大汉正把医疗器械从货箱里抬出来。
「怎么这么迟了,还有人来送器材?」
「这批器材迟了好久,说是物流路上出了问题,咱不需要去关心那些。东西送到就成了。」
王叔回答我,他除了管着太平间以外,也负责这个仓库。
我没再多问,压下心里的疑惑——这几个大汉看起来并不像是正经搬运公司的人啊。
我们合力把陈建国的病床推进寿终科。
这地方我早上刚来过一次,也是送肿瘤科里的一具病患尸体。夜里的寿终科看起来和白天并无区别,都是阴森寒冷的。
刚把陈建国送入低温柜子里,我眼一斜,看到旁边那个柜子。
里面理应装着早上送来的那具尸体,可是现在,那个柜子却显示着空。
「王叔,这个柜子里的【人】呢?」
我的声音在打颤,尸体【活】过来跑出太平间的传说,早有预谋似地蹦进我的脑子。
王叔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送别的地方去了。」
他的语气那么随意,把我心里的害怕打下去几分。
这里到处都有监控,要是真有尸体跑出去,监控室里的人也会有察觉的吧。
我自我安慰着,肚子却不合时宜地痛起来。
强烈的坠感让我无所适从,只想找个最近的洗手间赶紧解决。
这该死的肚子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痛?
幸好陈姐看出我的不适,和王叔说了几句就把我拉到最近的厕所。
她来-2层的次数比我多得多,轻车熟路的。
「小林,你去吧。我就在门口等着,你不用怕。」
我向陈姐投去感激的目光,还是陈姐贴心,知道我害怕。
这一层的厕所很少人使用,尤其是女厕。因为寿终科没有女护士,而我们这些护士也尽量避免在这里上厕所,所以里面的设施就像全新的一样,除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我随便找了一间,迅速蹲下去,速战速决,就能早点离开这阴气十足的地方。
突然间,门板下面出现了一张吊牌,像是被人举着故意给我看的。
上面写着【救救我】。
医院里死去的人,都有一张吊牌,上面包含了患者的姓名和去世的具体时间,算是死者的一张【身份证】。
现在在我面前的这张吊牌,写着三年前的时间,患者姓名叫做【方贵来】。
7
我的血液凝固,蹲在原地不敢动弹。
刚才厕所里并没有脚步声。门外,是方贵来的鬼魂吗?
「救救我……」
一个老头的声音隐隐约约在我脑海里回荡。
头顶忽然坠下刺痛的阴寒,仿佛有一道冰锥一样的目光刺穿了我。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