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死得早,奶奶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爹拉扯大。
结果我爹却长成了村里出了名的泼皮无赖。
小时候追狗打猫,不学无术。
长大了醉酒赌博,惹是生非。
没钱娶媳妇,就从难民堆里捡个女人回来,也就是我娘。
我娘同样好吃懒做,家里的生计全靠奶奶种的二亩薄田。
后来我娘生下我,发现是女孩,就嫌弃地要让我爹把我丢进尿桶里溺死。
还是奶奶把我抱起来亲了又亲,说她来养我。
随着我慢慢长大,奶奶也老了。
脊背因为常年劳作,弯成了罗锅,地也种不动了。
于是奶奶成了爹娘嘴里的老不死的。
我八岁这一年,娘又怀孕了。
村里的郎中来探了脉,说娘这次怀的是个男娃。
望着破败的土屋,和即将见底的米缸。
我爹将视线转向了炕上正在啃地瓜的奶奶。
第二天,奶奶不见了。
村后的山坡上多了一个瓦罐形状的坟。
瓦罐坟不是死人坟,而是活人墓。
我们村有活子孙寿的说法。
老人活得长,就是在抢子孙的寿。
所以过了60岁的老人就会被送进瓦罐坟。
瓦罐坟状如瓦罐,顶部留有小窗。
送一餐,垒一块砖。
直到坟口封死,老人的死活便无人再管。
我爹一直嫌弃奶奶吃白食,又怕奶奶活着夺了我娘腹中胎儿的寿。
于是把59岁的奶奶提前送进了瓦罐坟。
本来应该每日给送一餐饭的。
可是我家穷啊!
我爹觉得奶奶反正要死,还送饭作甚?
奶奶被送进瓦罐坟后,爹娘就再没管过奶奶。
我怕奶奶饿死,就想偷碗棒子粥给奶奶送去。
结果还没跑出屋就被我爹抓住了,他把我吊在门口的歪脖子树上打个半死。
而奶奶的瓦罐坟也被我爹彻底封上。
就这样,我奶奶一顿饱饭都没吃就活活饿死在了瓦罐坟里。
奶奶死后,爹娘半张纸钱都没烧。
反而把家里最后一只大公鸡杀了,煮了一锅汤。
二人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
见我也瞅着那锅鸡汤,爹娘居然把我赶到院子里,连个鸡骨头都没分给我。
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只能去井里舀了两瓢凉水灌了一肚子。
奶奶在的时候我还有棒子粥喝,现在奶奶死了,爹娘吃了上顿不管下顿。
我连口棒子粥都没得喝了。
我望着山头上的瓦罐坟默默流泪,【奶奶,茵茵想你,你回来好不好?】
半夜,我被饿醒了,肚子里像钻了只猫抓心挠肝的。
我抬头望了眼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了半边,屋子里黑乎乎的。
隔壁传来爹娘的鼾声。
我蹑手蹑脚爬起来,想去厨房找点东西吃。
谁知刚坐起来,就看见一个黑影半蹲在锅边,正捞里面的鸡肉吃。
家里进贼了?
我刚想叫,遮蔽月亮的乌云突然散了。
一束月光穿过窗子照在那人的侧脸上。
我惊得头发差点竖起来。
这不是我奶奶吗?
可是奶奶已经死了啊!
我吓得赶紧用被子蒙住头,大气也不敢喘。
黑暗中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过了好久,我偷偷把被子掀开一条缝,厨房里的人影不见了。
是我饿得做噩梦了吗?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我娘的大巴掌扇醒了。
【死丫头片子!你这张贱嘴怎么这么馋?】
原来是我娘发现锅里的鸡肉少了。
可是我昨夜根本没起来啊!
我爹拿着两指粗的藤条使劲抽我,边抽边骂,【贱嘴的小畜生!老子打不死你!】
我疼的受不了了大声喊,【不是我,是奶奶吃的!】
我娘听了反手甩我一巴掌,【胡说八道!你奶奶早就在瓦罐坟里死透了!】
我知道我娘为什么这么笃定。
我去奶奶的瓦罐坟上看过,每一条砖缝都被我爹用泥封死了。
人如果在里面,不等饿死,闷也闷死了。
可锅里的鸡是谁吃的呢?
其实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瓦罐坟。
那些叔伯婶娘们经常会互相聊起送自家老人进瓦罐坟的经历。
有的老人被送进瓦罐坟后会用脏话大骂不孝子,诅咒不孝子不得好死。
有的会在瓦罐坟封最后一块砖的时候哭着求饶,祈求子女再等等。
最后那些老人无出其外,都会被子女在喂完最后一餐饭后准时送走。
每到后半夜,瓦罐坟里就会传来老人濒死前的呻吟声。
但是像我爹这样把不满60岁的老人提前送进去,且不管不问的还是头一遭。
我娘因为少吃了几口鸡肉,骂骂咧咧了一早上,揪着我的头发又扇我好几巴掌。
我爹把我一脚踹出门,让我上山抓只野兔回来吃。
可我还是个孩子,哪里能抓得到野兔?
在山上走了一整天,一根兔子毛也没看见。
脚也被草鞋磨得全是血泡,疼得钻心。
就想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下,谁知这一靠竟然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在外面待了一天没回家,我爹一定会打死我的!
我吓得赶紧爬起来往家跑,却忘记了兔子还没逮到,没东西交差。
下山的时候要路过半山腰那片瓦罐坟地,听说那里天黑之后就会闹鬼。
那些饿死的老人的魂魄会出来把路过的一切生灵生吞活剥。
我心里害怕极了,跑得飞快,可是刚跑到瓦罐坟地附近的时候天彻底黑掉了。
树影在月光下投射出扭曲的黑影,不时有老鸹飞过,发出恐怖的哇哇声。
我害怕得心脏砰砰直跳,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朝奶奶的瓦罐坟望了一眼。
这一望,差点把我魂吓飞。
我奶奶的瓦罐坟上坐着个人!
那人长发披面,露出尖尖的下巴,手里好像拎着什么东西。
见我过来,抬起枯瘦的手朝我招招手,【茵茵,过来!】
声音听起来轻飘飘,软绵绵,随着夜风飘散在空中。
这声音分明就是我奶奶!
我尖叫一声就想跑,可是身子却不听使唤了。
两条腿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