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被江湖通缉了,这次的通缉令,是大名鼎鼎的万胜庄下发的。
罪名是,我杀了庄主的小儿子。
那天我打桥上过,被垂下的柳枝拂了一下头发,迎面而来的男子就滞住了脚步。
他拦住我:“姑娘好生美丽,能否有幸结识?”
我看看他衣领上的金织纹路,知道他是有来头的世家子弟。
但这并没有影响我拔剑的速度,纨绔子弟的头颅被我削下,扔到了桥下河中。
水中晕开淡粉的色彩,十分美丽。
他圈养在富贵笼中,竟不认得我天下第一罪犯苏烟烟。
活该他死。
通缉令悬赏十万黄金,是江湖有史以来最高的。
消息一出,杀得了我的,杀不了的;敢杀我的,不敢杀的,皆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骑马路过义庄,那棺材板都会忽地掀开,飞来一个等待多时的刺客。
又如今夜,我被一群持剑之人围堵在林中,插翅难逃。
月色阴暗,我难以辩清每一张脸。
看脸是混江湖的秘诀,对家若有怯色,那便好杀,若有怒色,便杀快一些,若对家面有泰然之色,便在他杀了我之前,先了结自己。
最后一类人,此生我只遇到一个。他的名字叫林朝缺。
一年前,我杀了一位帮主夫人,被悬赏白银千两,逃到城南的一座山庄里。
山崖高耸入云,在山庄里见月,月形巨大骇人。墙皮破败,杂草疯长,无名的动物夜啼,回声激荡互传,凄凉又可怖。
所幸,那崖边长着一树樱花。枝丫劈开夜色,我站得远,看上去,便如这天地间,只有这一树樱花。
我看得痴迷了,没能察觉身后有人来——当然,林朝缺的动作也是极轻的。
他轻轻贴到我身后,他握着暗器的手掌,无声地握住了我的拳头。
一片冰凉使我心惊,然而下一秒,他握着我的手臂往前一掷,暗器迅捷如风,刺穿一树樱花,直击崖边冒出的一颗人头。
“他是来杀你的。”身后之人开口,音色带着克制的低沉。
我陡然转身,拿出防御姿态,夜色中,男子的脸轮廓分明,眼中是和这危月一样的幽暗。
他却透过我看着前方,淡淡开口:“看,樱花。”
那被暗器打落的层层花瓣,飘落到我眼前,我懵然地卸下气力,“你是谁?”
“林朝缺。”
林朝缺,我当然知道他,天下第一刺客。
刀剑往来,江湖中常能听到我俩的名字。我臭名远扬,他却人人仰望。
那又如何呢?名声于我而言,不过是随意踩踏的垃圾。
任江湖上怎么传言,苏烟烟何等妖魅惑人、心狠手辣、不问是非、杀人如麻,我都可以笑着从这些声音里穿过。
毕竟,我已经没有必要为师父的名声留脸面了。
师父已经死了。
那天大雨,师父和师娘突然失踪,我寻遍青衫门,最后只在山脚的石潭边捡到一支染血的玉箫。
那是师父的玉箫。
同门师兄弟们找来,指着我的额头怒声质问:“逆徒,你将师父如何了!”
如何?在你们眼里,结局不是定好了么?
师父迈入不惑那一年,他凑齐了一本江湖秘笈。又在第二年,爱上了一位药庄的女子。
秘笈上写:突破自身,杀人一千。
女子讲:你万不可再打打杀杀,我们安心过日子。
师父选了后者。
不久后,青衫门周围开始出现死尸。有起夜的小师弟看到了,惶惶恐恐地指着我说:“是苏……苏师姐杀的,我看到了。”
我自小无父无母,在和野狗争食时,师父递给我一块馒头,他伸手想抚我头顶,却被我一口咬出血。那年,我七岁。他二十七岁。
入青衫门后,我的眼神就与每个人不同。我狠厉,嗜血,凡事以刀剑说话。同门的人都对我避之不及。
只有师父,陶青晔,在我快要割到人的喉咙时,将我轻轻击退,声音慈悲又温厚:“烟烟,不可杀戮。”
所以我很明白小师弟为何指认我。我天生残忍嗜血,就算是八百里外出现尸首分离的事,想必也有人会说是我。
除了一人。
那一人不能说是我,因为是谁,她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