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北城还热得紧,热浪一波一波如海草般升腾飘摇,唧唧喳喳的鸟叫声把温珞一点点儿从梦境中抽离,他睁开眼睛,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才猛然发觉后背脖颈竟然已经全都被汗浸湿了。
又做了那个梦,又梦到了许谨谦。
温珞翻身去捡地上的手机,那鸟叫声就来源于此,是他设的闹钟,定时提醒他中午十二点要记得吃药。
他想伸手够手机,可他只是稍微一动,浑身就撕裂一般疼痛难忍,尤其是下半身,从腰部往下,断了似的,疼痛感和羞耻感一同混杂着涌上他的心头。
于是他又躺了回去,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上复古华丽的吊灯,胸中翻江倒海,心情很是复杂。
闹钟的鸟叫声盘旋回荡在偌大的五星级酒店套房里,叽叽喳喳,连绵不断,好像在声声提醒他,昨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而是触手可及的现实。
他和许谨谦,居然还能再见面,竟然还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真够特别的,让人一辈子都难忘。
温珞心猛地一揪,仿佛依旧能够听到从许谨谦口中轻轻吐出的那一句漫不经心的“你是不是喜欢我”,他苦笑一声,一滴眼泪无声从眼角流下,心越发疼得厉害。
是生理上的疼痛,也是心理上的疼痛。
事到如今,他的喜欢,早就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可对许谨谦来说,喜欢,那不过只是毫无价值的两个字。
闹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温珞反应过来,强撑着身上的不舒服,下床,捡起手机,背靠床边坐在了地毯上,按下接听键。
“喂,隽哥。”温珞的声音清冷得像冰天雪地里最厚的一块冰,有些喑哑,永远给人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电话那头的夏其隽一愣,诧异道:“小泽,怎么了?听声音好像不太对劲啊,不会是生病了吧,要不要去医院……”
温珞打断了夏其隽的话,清了清嗓子,“不用了,隽哥,只是有点儿渴。”
“哦,那你多喝点儿水,”夏其隽顿了顿,试探着问,“小泽,你和那个许总,你们俩……你们昨天……”
“我们俩没什么,”温珞避重就轻地说,“隽哥,那个项目,也许能成。”
“真的?!”夏其隽一声惊呼,隔着电话都能听得出来他藏不住的喜悦,“小泽,小泽,你可真是帮了哥的大忙了!哥的公司,终于有救了!”
“嗯。”温珞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复杂的心情被夏其隽的喜悦冲淡了一点。
“对了,那个许总,他到底怎么想的啊?他昨天把你留下,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夏其隽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很激动。
温珞许久没有应答,抬头看见镜面瓷砖中自己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地方,眉心微蹙,眼底浮起了一丝凝重,心口突突地跳。
“小泽?”
“没有,只是和他一起去见了一下墨色的吴总,那个项目的最大投资方。”温珞漠然地说。
“哦,这样啊。”夏其隽没再追问下去,简单交代了温珞几句,最后说自己有急事要回趟老家,让温珞照顾好自己。
最后挂电话之前,夏其隽又补充了句:“那个项目,你还得继续帮哥盯着啊,千万别让他反悔了。”
“嗯。”
一切又归于平静,温珞放下手机,仰头闭上眼睛,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脸色比方才更难看。
他和许谨谦,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还有,许谨谦到底想怎么样。
思绪把他拉回到昨天中午,眼前这如梦一般的始源,竟是一场怎么也料想不到的不期而遇。
……
大中午的北城街头热得像一个大蒸笼,温珞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急匆匆从片场赶过来,从头到脚出了一身汗,白色衬衫黏黏糊糊贴在他身上,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性感纤长的锁骨和匀称的肌肤,一米八几的个子,身形修长又偏瘦,平平无奇的白衬衫被他穿得有些禁欲。
尽管狼狈了些,可他那张清秀的脸也还是好看的,温珞像是每个女孩儿心里学生时代青春萌动时初恋的模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白皙的脸上透着温雅又内敛的微红,眉心一抹若隐若现的忧郁更是为他清澈的气质平添了一丝冷郁,劲瘦的腰肢收进窄窄的腰线,身上骨节明显却肌肉线条流畅,俨然一副青春美少年模样,算不上惊艳却很耐看。
就连夏其隽也时常忍不住感叹,温珞今年都二十七了,怎么看起来还跟十八九的小男孩儿似的,嫩得好像能掐出一汪水儿来。
“等你好久了,可算是来了。”说着,夏其隽就迎了上去,揽着温珞的肩头进了一家高耸入云的写字楼。
“这里就是巨鲸?”温珞问道,接过夏其隽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是啊,从二十楼往上都是,”夏其隽揽着温珞进了电梯,按下二十楼的按钮,环顾了一下这间富丽堂皇的电梯间,不禁啧舌,“这CBD的写字楼,可真是寸土寸金。”
电梯运行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到了二十楼,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夏其隽和温珞一前一后走出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巨鲸影视投资有限公司的两个漂亮前台小姐。
夏其隽过去填访客登记,因为没有提前预约,前台让他们先坐一边等着,这会儿许总正在开会,没空见他们。当然,有空也不一定会见。
“许总是个大忙人,得,等着吧。”夏其隽重重地坐到沙发上,温珞却还站着。
“怎么了?”夏其隽奇怪地看着温珞。
温珞微怔,随即摇头,坐在了夏其隽的旁边。
也许是他太过敏感了吧,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姓许的,他总不能每次都反应过度。
等了差不多四个小时,前台才终于收到通知,扭头面无表情地告诉温珞:“好了,你们现在可以进去了。”
温珞叫醒夏其隽,跟着许总的秘书不紧不慢地往总裁办公室走去。路上夏其隽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温珞千万别在许总面前说错话,也别总板着一张冷脸惹得许总不高兴,温珞随口应着,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忐忑。
推开办公室的门,秘书赵乘风站在门口,朗声道:“许总,风骏的夏总到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温珞站在门口,望着相隔甚远的一张背对着他们的办公椅,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嗯。”办公椅上的人低沉地应了一声,良久过后,慢慢转过来。
当一张好看得足以称得上惊世骇俗的脸随着转椅的旋转赫然映入温珞的眸中时,那一刻,天旋地转,寒冷刺骨,心上身上如千万只爬虫撕咬,又痒又痛,温珞如一尊石化的雕塑怔然矗立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夏其隽叮嘱他的早就被他忘在了脑后,眼前,脑中,心里,都只有一个人,和一个名字。
许谨谦。
竟然是许谨谦。
许谨谦三个字如一颗定时炸弹,在那一抹玩味似的笑容扬起之时,如一朵惊天蘑菇云,轰然在温珞脑子里炸了,炸得脑浆四溅,手脚发麻。
他竟然在笑么?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张扬恣睢,好像他是这个世界的王,所有人都该臣服于他的膝下。
温珞的身体止不住颤抖,激动,错愕,震惊……所有难言的情绪复杂在一起,堵塞出了他原本清晰的思路。
他用了十年去忘记,得到的结果却是更深的铭记。
也许他永远也忘不了许谨谦。
许谨谦嘴角勾起一个傲慢的笑,慢慢从椅子上起来,迈开他修长笔直的腿,径直向温珞走过来。
温珞一颗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几乎快要突破胸膛弹出来,他艰难地呼吸着,低下头去,尽量让自己保持应有的镇定。
许谨谦站定在他们面前,夏其隽率先跳了出来,拦在温珞前面,先做一番自我介绍,然后伸出手去握手。
夏其隽的手足足停留在空中十几秒钟,许谨谦都只是笑着打量他身后的温珞,根本没有握手的意思,然而温珞仍旧低头不语,丝毫不敢抬起头来看一看许谨谦。
不是不敢,是他还没做好准备,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就在夏其隽不堪尴尬要讪讪收回手的时候,许谨谦忽然握住了夏其隽的手,大方得体地握手,然后笑着说:“幸会,夏总。”
许谨谦的目光迅速从夏其隽的身上收回,继而上下打量夏其隽,夏其隽被许谨谦犀利的目光盯得发毛,连话都说不利索。
“许总,我们、今天……是来……”
“我知道,不用再说了,”许谨谦收回手,笑容也一并收敛。
“啊?许总,您的意思是……”夏其隽不明白这个“不用再说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许谨谦眉毛微微上扬,扬着下巴指了指夏其隽身后的温珞,说:“你可以出去了,让他留下来跟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