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她不是我妈妈。

　　我很乖的，我听她的话，叫她「姨妈。」

　　姨妈讨厌我，就像讨厌一只癞皮狗。我被姨丈踹了一脚，疼得脸色发青的时候，姨妈也是那样看着我，说：「你给我滚出去！」

　　后来，我真的滚了。

　　姨妈忽然后悔了。

　　她和姨丈吵架，淋了一身雨，却喃喃自语说：「如果敏思在，她至少会站在我旁边，给我撑伞。」

　　可是姨妈，我死啦。

　　死人是不会撑伞的。

　　1

　　姨妈对她家里人说，我是她死去妹妹的女儿，是孤儿。

　　今天他们出去旅行，本来是一家人去，而我自己去打工，但是表妹说她学习小组要来家里，姨妈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只好说：「我知道了，我会留在家里陪表妹。」

　　姨妈和姨丈满意地离开了。

　　表妹随即换上衣服出门，拿着剪刀威胁我。

　　「我警告你，我出去玩的事不许告状！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我低下头，她伸出脚，让我蹲下给她换鞋。

　　「这样才对，保姆要有保姆的样子。」她心血来潮，抬脚，踩在我手上，我忍着疼痛，一声不吭，她觉得无趣，碾了碾才收回脚，「真是的，你这人无聊死了。」

　　她在镜子前优雅地转了个圈，踩着姨妈的高跟鞋出门去了。

　　但是没过多久，我听见电视上的新闻说，我们镇上出现了抢劫杀人犯，我关好门窗，表妹打电话，说：「我有个新朋友要带来家里，你滚出去腾位置给我们。」

　　我劝她小心，最近小镇有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

　　还没说完，表妹骂我：「你脑子有病吧，一个保姆管起大小姐的事情来了。」

　　我没办法，只好拿着棍子放在手边，小心翼翼地开门。

　　来的人拉着表妹的手，二人非常亲昵。

　　但是我看清了他的脸，脖子一个纹身图案和新闻描述得一模一样。

　　我趁着他在后面还没进门，拉过表妹就要关门。

　　千钧一发之际，表妹用脚把门挡住了，抓着我的头发叫我滚。

　　我看见了那个男人的刀，我忍着剧痛喊：「他有刀！」

　　表妹反应过来撒开手，对方已经进门了，我没有办法只能躲藏，表妹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刃，把我推了上去。

　　她仓皇打开后门逃跑了。

　　我躺在血泊里，不真实的感觉让我有种做梦的感觉，做梦的话，那真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就像盛开的花一样。

　　凶手拖着我往外走，夜色浓重，他在花园里挖了一个坑，沙沙的挖土声，像无数蚂蚁在啃食我的意识。

　　我看着堆高的土堆，短暂的一生在眼前如同走马灯一样回现。

　　2

　　八岁之前，我是跟着外婆长大的，村里其他小孩说我没妈，我呸他们，我外婆说了，我妈妈在外面打工。

　　她以后会来接我的。

　　跟着外婆生活的日子很短暂，却是我一生最好的时光。

　　外婆家没有多余的钱买玩具，问邻居要了他们盖楼房剩下的沙子，送给了我。

　　我用它们盖属于我的小小房子：「我住在左边的小房间，外婆住在右边。等妈妈回来了，就和我一起住！」

　　外婆在门前浇菜，小心地绕开了我的房子。

　　「哎哟，没踩坏吧。」

　　「没有，外婆你看，我还有花园！」我用树枝把外面围起来做小花园。我还捡了野花，在花园铺满了花瓣。

　　外婆乐呵呵地：「敏思真棒。」

　　以后我要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每天浇花，和外婆浇菜一样。

　　那时候忽然有一双高跟鞋踩在我的小房子上面。

　　穿着白色长裙的年轻女人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我，我的房子和花园被踩烂了。

　　我放声大哭。

　　外婆急急跑过来给我擦眼泪说：「这是你妈妈，敏思，快叫妈妈。」

　　妈妈？

　　她不笑，也没有抱我，只是看着外婆，梗着脖子，叫她「妈。」

　　我小心地躲在外婆身后看着她，和照片上长得不一样，这样看好像更凶一点。

　　她是我妈妈，所以我原谅她了。我不哭了，跑到后面的水缸洗干净手，乖乖喊她，妈妈。

　　她却躲开了。

　　我看着我的手，好像是因为指甲里还有没洗干净的泥沙。

　　妈妈和外婆在屋里聊天，把我放在外面玩沙子，我洗了好长时间的手，洗得很干净，我想等妈妈出来，看我洗得这么干净，就不用躲开了。

　　妈妈和外婆吵架了，外婆说：「再怎么不肯承认，她也是你自己非要生下来的，那该死的混混已经死了，你就得自己为她负责！」

　　「我不要！她会毁了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新生活！我不会再要这么一个肮脏的野种！」

　　我不脏的。我洗得很干净了。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跟妈妈说，她甩开门，走了。

　　外婆吃完饭的时候告诉我，「以后跟妈妈生活，要乖，要听妈妈的话，还要照顾好自己。」

　　「那外婆呢？」

　　外婆摸摸我的头，说，「外婆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想外婆的时候就看看天上的星星，星星会告诉外婆的。」

　　后来妈妈来接我。

　　她带着我回去，一路上只跟我说了一句话。

　　「你要是想跟着我，就要记得：我不是你妈，我是你姨妈。」

　　我点点头。

　　外婆说了要听妈妈的话。

　　我们站在那栋大房子面前，高高的围墙里面，有好多的花，推门进去，放着村长家里电视才看见过的漂亮家具，啪一声，灯亮了，我看到吊在天花板上，像盛开的花一样的灯。

　　我有了一个大大的房间，虽然房间里放着很多东西，堆得只剩下一张床的位置。但是我可以住在姨妈家，和姨妈一起生活了。

　　我在花园里对星星说：「外婆，我好开心。」

　　3

　　要等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姨妈讨厌我，因为我是她生命里的污点。

　　姨妈有一次喝醉了，抱着我哭。

　　她有不堪的青春，被混混乘虚而入，糊里糊涂有了我，又被所谓的爱情蒙蔽，生下了我。后来她说服自己，好好生活，而那个混蛋却学着地痞去做讨债的生意，被砍中好几刀，死了。

　　姨妈不得不带着我，但是她美满的家庭里，我是小狗一样的存在。

　　我和表妹同上幼儿园，因为表妹说我是她的丫鬟，其他小朋友看我好欺负，就都来使唤我，欺负我，我成了所有人的丫鬟。

　　我被弄得一身泥，脏兮兮地回家，表妹哭着抱姨妈，说我让她丢脸，不想和我上同一个幼儿园。

　　姨妈和姨丈恩爱，把表妹当作掌上明珠，哄着她不要哭，所以我没有幼儿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