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五年，沈修霖才发现自己报错了仇。

　　彼时的我早已经化成一堆白骨。

　　看着他跪在我坟前痛哭流涕，我只觉得好笑。

　　1

　　我是爹爹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受宠的。

　　沈修霖是新科状元，他打马游街时，我站在酒楼上，一眼就看中了他。

　　爹爹疼我，从不限制我外出。

　　我派人查清了他每日必经的路线后，假扮男子，佯装偶遇，同他相识。

　　他与我兄弟相称，一块儿赏月喝酒。

　　趁着醉意，我询问他有无心上人，他轻笑着摇头，我心头大喜，在月光下向他袒露自己的女子身份。

　　向来端方的沈修霖蓦然起身，拘谨得仿若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笑盈盈地问：「你可愿娶我？」

　　他脸一下子烧得通红，半晌都不吭声。

　　我心头的热气一点点散去，他不愿，我总不能强求的。

　　我拔腿想走，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姑娘青睐，是小可之幸。」

　　我狂喜，当即抬眸看他，正好撞见他温柔的瞳眸，越发兴奋，当天便求爹爹入宫替我求赐婚圣旨。

　　成婚五年，我不曾生出一儿半女，外界传得沸沸扬扬，他却毫不在意，更不曾纳妾。

　　他待我，温柔体贴，我以为，自己遇见了一生的良人。

　　直到御林军围了姜府，他们说，爹爹通敌叛国，是奸臣。

　　我想求沈修霖救他，可他却一直不见踪影。

　　三日后，他才回来，未等我开口，便递上一封休书。

　　我不敢置信，厉声质问。

　　他只冷着脸，「姜宁，你我成婚，本就非我所愿，不过各取所需，你如今已无倚仗，难道还要继续纠缠我吗？」

　　我如遭雷击，他叹了口气，「看在我们夫妻情面一场的份上，我会派人送你去兖州，那有一座温泉山庄，你日后便在那过吧。」

　　「若有什么难处，你可来寻我。」

　　我捏着休书，脑子里乱糟糟的，可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灰暗的心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丝希望，抓住他的衣袍，「求你，救救我爹。」

　　他神情复杂，盯着我半晌，点头，「我会尽力。」

　　我感激涕零，顺从地由着他送我出府。

　　一直到爹爹被斩首的消息传来，我拼了命往回赶。

　　爹爹的脑袋就这么孤零零地滚落在地上，连带着府里一百二十八口人的脑袋一起。

　　我眼前一片猩红，一心想找沈修霖质问个清楚。

　　突然，我的耳边传来夸赞他的话语，看戏的百姓说，爹爹意图谋反，多亏了沈修霖大义灭亲，才让爹爹罪有应得。

　　我站立不稳，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疯了似的朝沈府跑去，我要找沈修霖问个清楚。

　　刚到府门口，便看到沈修霖送人出来，看清那人的脸后，我悚然一惊，这人竟然是爹爹的死对头，当朝左相袁镇江。

　　袁镇江面色倨傲，「姜鹤立那个女儿，你还要早日处理掉，留着终归是个祸害。」

　　沈修霖垂在身侧的手掌猝然握紧，神情为难，「大人，姜宁她，毕竟是我的发妻，我已将她送出京城，还望大人饶她一命。」

　　袁镇江眯着眼，目光转冷，「你倒是深情。」

　　「倘若她知道是你亲手送她爹娘去死，只怕她恨不得要了你的命，这般，你也要保她？」

　　「是。」沈修霖满脸苦涩，闭了闭眼，片刻后，睁眼坚定回道。

　　袁镇江冷嗤一声，甩袖离开，「蠢货！」

　　我捂着嘴躲在墙角，泪水滚滚而下，寒气顺着脚底往上爬。

　　沈修霖苦笑一声，忽然抬起头，正好与我对视，他神情瞬间慌乱起来，拔腿朝我跑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迅速转身钻入人群，不顾他的喊声，拼命朝城外跑去。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被他抓住。

　　2

　　我趁着夜色躲进一座破庙里，冷静下来后，我决定回去。

　　我不信爹爹会叛国，我要替爹爹收尸，替姜府的冤魂洗刷冤屈。

　　然而，我没能做到。

　　雨下得实在太大，以至于我没发现身后跟上来的乞丐。

　　再醒过来时，我飘在半空，看着自己被雨水泡得发胀的身体，以及腹部早已干涸的血洞，幽幽叹气。

　　身体破破烂烂，我却觉着轻松起来，慢慢悠悠地飘着，不知不觉间，竟回到京城，回到了沈府。

　　站在大门口半晌，我才鼓起勇气踏进去。

　　没想到，沈修霖会在屋内，我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地张嘴，「你为什么要骗我？」

　　沈修霖眸光微动，看向我，又默默转开视线。

　　我气急，伸手抓他的衣袖，指尖却从衣袖中穿过。

　　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指，我愣了愣，继而惨然一笑，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

　　我压下周身翻滚的怒火，环顾四周，发现这是沈家的祠堂，不由疑惑。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入目的是一排排灵位，打头的那个便是爹爹的名字。

　　我头晕目眩，缓了好一会儿才定住神，看到沈修霖那模样，只觉得好笑。

　　看样子，是他给父亲他们收的尸，可明明，是他害死的爹娘，这会儿又装什么好人？

　　「修霖哥哥，你这样，宁姐姐真的会回来吗？」他身后突然走出个容貌肖似我的女子来。

　　我怔住，眼眶发热，「雪儿。」

　　我以为姜府满门全都丢了性命，没想这世间还留有亲人。

　　可她怎么会在这儿？是被沈修霖抓住了吗？

　　然而，姜雪却是面容担忧的上前握住沈修霖的手，「你替姜家收尸便罢了，可他们毕竟是逆臣，将他们的牌位放在沈家祠堂，若是皇上知晓，恐怕会不高兴的。」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姜雪并非我的亲妹妹。

　　姨母一家遭难，母亲怜她失去双亲，将五岁的她接到府中，这些年待她如亲生，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还有，她是什么时候同沈修霖这般亲密的。

　　巨大的谜团如同黑雾将我整个人罩住。

　　沈修霖反握住她的手，目光冷硬，「她不是最爱姜府这些人吗？放着好日子不过，都要逃出庄子替他们收尸。」

　　「要是知道这些人的牌位在这里，定然会赶过来，省得我去找她。」

　　姜雪抿了抿唇，「可她毕竟是我的姐姐，皇上现在厌弃姜家，她若是出现在京城……」

　　沈修霖眼底划过一抹异色，打断她的话，「她不会有事，圣上那边我自会交代。」

　　「这回，还要多亏了你及时得了消息送来，要不然还真没这么顺利找到证据。」沈修霖话锋一转，语气温柔下来。

　　姜雪握紧拳头，片刻后，收敛眼中的妒色，低头，「我只是不想姨父再继续错下去了，如今圣上严明，百姓安居，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导致生灵涂炭。」

　　沈修霖微微叹气，「雪儿，我知道你心善，但姜府犯的是死罪，皇上肯放过你，已经是宽容了。」

　　3

　　姜雪红着眼点头，往他怀里靠去。

　　沈修霖浑身一僵，旋即视线落到她脸上，目光恍惚。

　　片刻后，他微微侧身，「不过也不能就这么放任她在外面，我已经让人找去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她的踪迹了。」

　　「你累了这么多日，还是快些休息吧。」他招手，让小厮带着姜雪离开。

　　眼看姜雪委委屈屈地向外走去，我忍不住冷笑，以往还真没看出她这般白眼狼。

　　爹娘尸骨未寒，她这会儿还有心思勾搭沈修霖。

　　我恨不得扒开她的心肝看看里头到底黑成了什么样，才叫她丧了良心冤枉爹爹会谋反。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回过神，就见沈府的管家快步跑到沈修霖面前，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隐约间听到「蒋晗泽」三个字，我立刻打起精神。

　　蒋家是姜家的姻亲，蒋晗泽是我的表哥，自幼同我一道长大，可自从我成亲后，他便去了边关，与我的联系也逐渐淡了。

　　沈修霖这会儿突然提起他，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看样子，是他给姜宁带走了，盯着他，如果他出现，立刻来报。」正想着，沈修霖的声音传入我耳朵。

　　我看向管家，他连忙点头，转身退下。

　　沈修霖看着他的背影，神情不断变幻，突然出声，「等等！」

　　我疑惑地看向沈修霖，他咬着牙，双拳紧握，似是下了什么极为困难的决定，「不用了，若看到他，放他出城，不必阻拦。」

　　管家一头雾水，但还是应诺离开，我看着沈修霖，喉咙微动，到底是没说话。

　　我被锁在了沈修霖身边，一日又一日，看着他与姜雪越来越亲近，看着他假模假样地祭拜爹娘。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这么过下去时，身体突然传来一道牵引之力，回过神，魂魄已经落到一块玉佩中。

　　蒋晗泽的声音随之传入我耳内，「宁宁，我来接你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众人抬着一具棺材。

　　沈修霖站在台阶上看着他，「蒋晗泽，你发什么疯？」

　　蒋晗泽瞥他一眼，看了眼旁边的大师，见他微微点头，松了口气，带着众人转身就走。

　　沈修霖脸色一白，快速上前抓住他，「你说清楚，谁死了？」